穿著棉襖的老闆,比馮戊康高一點,年紀應有六十歲。質問馮戊康與徐亞松的關係之後,往手上的煙斗一吸,仰頭用鼻噴出煙。馮戊康只看到他的下頷。
「我是徐亞松的會計師,但我不是來還錢的。」
馮戊康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徐亞松的朋友,於是佯稱是會計師。馮戊康今行,是徐亞松在信中托付他做。徐亞松想叫他來「講數」。一開口就說不是來還錢,馮戊康覺得自已太勇。
「徐亞松已經自殺了,整個江湖都知道的了吧。」老闆聲音雄壯,背後有一兩個沒有事做的職員,像是嘍囉般站在老闆後面。
「可是,」老闆再吸一口煙斗,煙跟話一起從口中吐出來「我們不是銀行。銀行才會傻到在債仔死亡就將錢債當成呆帳。父債子還,夫債妻還,你講明不是來還錢,小朋友,你懂不懂規距?」
馮戊康此刻感到膽怯,由其是見到老闆背後的兩個嘍囉在磨掌擦掌。他已經不太敢像徐亞松托付他那樣做,就是告知那個老闆錢已還盡,要做的東西已經做了多次,債要算數,否則報警爆大鑊。
馮戊康怕到語塞,不知怎應對。但是此時,老闆竟然回話。
「但是,那筆賬我不會再算他的了。亞松老婆已經處理了那筆數,我們不會去麻煩她的,請回吧。」說完,老闆連同那兩個嘍囉就轉頭回去。
馮戊康覺得非常錯愕,鬆一口氣。但是,內情很奇怪,徐亞松一直欠債,他的老婆怎有可能在他死後有錢還?
「喂!」馮戊康鼓起勇氣,將他們叫停,「如果你的夥計去找亞松家人麻煩,這筆數怎樣計?」
「喂!小朋友,我要出來行的。有借有還的人還去攪他,傳了開去,我怎樣立足於江湖?」
老闆從棉襖衫袋掏出一張卡片,交到馮戊康手上。
「如果亞松家人有甚麼冬瓜豆腐,你直接找我算賬,怎麼樣?你走吧!」老闆再吸了一口煙斗,他在煙霧當中慢慢走開。
馮戊康快步離開,一口氣走到唐樓的地下。車水馬龍的街道,空氣與樓上的煙霧彌漫同樣污濁。最少,他不再感到恐懼。
定神之後,他才敢看看手上的卡片。
李廣傑
經理
鹿燁財務
電話: 23XXXXXXX
他將卡片放入銀包,就去幹徐亞松托付他幹的第二件事,漫步起來。他掏出手提電話,將電話設回有聲模式。他再見到,電話又有未接來電。平常朋友不多的馮戊康,很少會有人致電他。一個早上有兩人致電,是很少見。他看看電話來電紀錄,第二次電話是在他與老闆講數時打來,今次有留下來電號碼。他一邊行,一邊致電那個號碼:
「喂!我是陳秋玲,請問你是那一位?」電話傳來一把女聲。
***
黃淑林在房內質問那個穿著白色蕾絲的長髮女子。黃淑林查過此女的身份證,叫作唐鈴金,自稱叫阿金。
「是這樣的,我們被家人發現關係,被不停謾罵,於是五天前決定來長洲避峰頭。」那個阿金的聲音有如娃娃,黃淑林覺得耳朵難受。
「由我先到長洲,我的另一半在市區買些日用品後,再來匯合。」她續說「我是近六時半到達的。到達後就在碼頭附近的茶室等候另一半。就是在茶室碰到徐亞松,他當時正在寫信。雖然他刮了鬍子,但我還是認得他那巨大的眼晴。於是我走了過去。」
黃淑林回想,正是剛剛她與陳秋玲會面的那家露天茶室。
「寒暄問候幾句之後,他只在不停的寫。那時天色已暗,光線暗淡,我見他寫得辛苦,就在背包拿了支電筒借點光給他。」
「看到信中寫甚麼嗎?」黃淑林問。
「沒有留心看。」
「之後怎樣?」
「他一邊寫一邊和我聊天,都是談我兩年前讀碩士時的事。」
「就這樣嗎?」
「是啊!就是這樣。」
「那麼你最後見他是何時?」
「寫了快半小時,他好像寫完了,還封好信封,貼上郵票。我說談多一會兒,他說覺得有點頭暈,要趕快去把郵件寄出,再回到渡假屋休息。之後他就走了,過了不夠兩三分鐘,另一半就到了。」
「當時幾多點?」
「七時三十分。」黑色睡裙女子像問答比賽般搶答。黃淑林與她面面相覷。
「為甚麼你見到他不報警?」黃淑林將注意力重回阿金身上。
「我很少讀報紙的,我根本不知道他被通緝,更加不知道甚麼港中大學貪污案。我是在以前要好的同學口中才知道徐亞松自殺了。」
房間內的氣氛突然冷卻下來,黃淑林要找些東西來說破冰。
「聊天期間有沒有甚麼特別的東西談過?」
「好像沒有甚麼特別... 」阿金在用手指擦擦下巴,似乎在回想談過些甚麼。
過了一會,她好像想到了些甚麼。
「對了,在談起以前那個教職業流行病學的王仲麗教授,他好像特別激動似的。他說看到她的樣子就覺得可憎,覺得她貪慕虛榮,將心思都花在教學和研究之外。他會連相貌差不多的人都會聯想成王仲麗,看到就忿怒。」
黃淑林心想,王仲麗將罪名都推到徐亞松身上,對她感到忿怒都是人之常情。
「他舉例說,」阿金還扮起徐亞松忿怒的語氣。「他剛到便利店買郵票和信封信紙之類的東西,見到一個好像王仲麗的人,他也無名火起。但是他說那個不可能是王仲麗,因為她當晚應該是要教書的。」
黃淑林聽到這裡,覺得疑點重重。首先,徐亞松在便利店見到的人是不是王仲麗?如果謀殺假設成立,她的嫌疑就最大。但是,要是她有不在場證據呢?例如當晚學校時間表真的編了她教書,而又有學生證明她有出現。這個不知道陳秋玲查出了甚麼。
還有,徐亞松說身體不適,寄完信會回去渡假屋休息。但是根據掌櫃的供詞,徐亞松是沒有再回過去,兇手可能在此時下手。亦有可能,徐亞松在此時去了自殺。
空窗時間再減少至七時三十分至九時,只有一個半小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