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秋玲的智能手機,收到了電郵。電郵附件是廉署情報部調查得來,徐亞松屍體發現當天某一家居電話的通話紀錄。她在沙灘的一角坐下,逐一致電紀錄上的號碼,大部份都是與渡假屋有生意來住的,例如洗衣店、菜市場之類。其中兩通電話最可疑,一通是下午三時半打出,號碼看似是手提電話。陳秋玲致電過去,卻沒有人接聽。她在記事本記下這個號碼,加了些記號,代表是偵查重點。紀錄上的另一通可疑電話,是在下午三時四十分打出。陳秋玲致電該號碼,非常小心地加入了 133 ,防止自己的電話號碼外泄。電話有人接聽,話筒傳來的回應令陳秋玲非常意外。
「歡迎致電衛生學院,請問有甚麼可幫忙?」雖然講話的音調像機器人,但不是錄音電話。電話另一方的那個女人是在等待陳秋玲答話,而不是按鍵回應。
陳秋玲一聽到衛生學院,第一聯想就是徐亞松工作的港中大學醫學院附屬公共衛生學院,始終香港只有三所這樣的學院。陳秋玲感到,這通電話,一定與徐亞松之死有關。是徐亞松自己打電話回公共衛生學院嗎?那豈不是暴露行縱?陳秋玲緊張得手心冒汗,想著要怎樣問下去。
「是港中大學嗎?」陳秋玲問。
「對。」回答令陳秋玲更感刺激。
「請問你貴姓?」
「我姓李,是衛生學院的秘書,請問有甚麼可以幫到你呢?」
「對了,我是稅局打來的,是打來追收失縱人物徐亞松的稅款。」陳秋玲想到,扮追稅是最有效的偽冒方法,畢竟人生不是要死就是要交稅。
「你沒有看報紙嗎?人不是死了嗎?」女人答道。
「對對,但是我們想追查徐亞松生前有沒有秘密匯錢、漏稅之類。」
「要不要我駁到財務部?」
「不用了。我們只想查查徐亞松死的那天的異動,問妳就可以了。」
「請講。」女人的聲線好像沒有甚麼戒心似的,陳秋玲心想,是她好蠢還是老奸巨?
「請問徐亞松失縱後,有沒有致電回來?」
「是沒有的。」
「那請問貴院是否知道徐亞松匿藏在長洲?」
那個姓李的女人遲疑了一會兒,再回答時聲音有點尷尬。
「有些人是知道的。」
陳秋玲心跳加快,砰砰作響,但她要保持冷靜,繼續扮演一個稅局職員。
「嘿!警察和廉署都查不到徐亞松的住處,為何你們會知道?」
「是這樣。徐亞松死的那天... 是五天前吧。」李姓女人再遲疑了一陣,似在回想甚麼的「我有個表姊在長洲渡假屋當掌櫃的,她打過電話來講八卦。表姊說有個人在她的渡假屋住了幾天,看過報紙的發放的模疑相片,好似失縱的徐亞松。她說那個人剛剛來借電話,近距離看到五官,是相中的失縱人物,肯定沒錯的。」
「她還有說甚麼?」
「她說那個失蹤的人和電話另一方的人說半夜在沙灘見面甚麼的,之後就出去了。」
陳秋玲沉默了一陣,在記事本中畫出可能的案情,但電話另一方卻追問。
「小姐,你不是打來查稅款的嗎?」
「對了,謝謝你協助調查,再見。」陳秋玲只好速速收線。
陳秋玲收線後,繼續在記事本上整理案情。她亦要回想之前警方的調查進展,將整件事連結起來。
渡假屋下午三時三十分打出的電話,就是徐亞松致電其學生兼朋友邀約見面的電話,她一時間忘記了那人的名字。當日發現屍體報警的,再被警方扣留問話的,都是那個人。那個人的警方供辭都是這樣說,就是在下午收過徐亞松的電話。現在陳秋玲更掌握了那個人的手提電話號碼,只是未有人接聽。
下午三時四十分打出的電話,是渡假屋掌櫃致電公共衛生學院秘書李氏的電話,指徐亞松可能是渡假屋的租客,更打過一通電話約人到沙灘見面,之後就離去了。
三時四十分出去,至近零時才發現屍體。初步驗屍,指死者發現時已經死去三四小時。凌晨零時推前三四小時,即是徐亞松在八時至九時之間遇害。
三時四十分至九時,到底發生過甚麼事?但有一點肯定,是渡假屋掌櫃及公共衛生學院秘書李氏,不但沒有如報紙上刊載般聯絡廉署,也沒有報警,只將發現失縱人物徐亞松的消息當是八卦來講。陳秋玲為這些人的愚昧感到很氣憤,她們只是娛樂至死,只會講八卦,一些公民責任都沒有。這些人不報案,不單止令到港中大學貪瀆案不能查下去,更害了人命。要是這些人報警處理,徐亞松或者可以避過一刧,更可以生還指證貪瀆案的幕後黑手,水落石出。
陳秋玲繼續猜想事情的經過。掌櫃致電姓李的講八卦之後,以這些人愛好八卦的性格,應該會傳開去。姓李的是衛生學院職員,收到掌櫃電話時,又身處衛生學院,與衛生學院的同僚講八卦的機會很高。傳來傳去,想必很多衛生學院的職員都知道的了,甚至傳至高層耳中。遺憾是這群人沒有一個人有報警,又或者是故意知情不報。如果高層是幕後黑手,而又知道徐亞松的行縱,很有可能在此時派人滅口。消息由李氏傳到高層耳中,估計需要一小時,即在四時四十分。當時臨近放工時間,離開大學是正常不過的事。如是行兇者是學院職員,他有足夠時間入長洲殺害徐亞松。
陳秋玲再想想,這是不對啊。港中大學公共衛生學院,是所專門的研究學院,沒有日間課程,但有十多個碩士課程。碩士課程,全部都是晚間授課,代表不少員工是要在晚上開工。當日在晚上有課堂要教,又或者有在辦公室當值的,都有不在場證據,而且可以有其他師生證明。要是當晚沒有課堂要教可提早下班,又或者突然借故缺勤的人士,就有古怪了。
陳秋玲於是寫下「碩士課程時間表」在記事本。
她亦想到,要是衛生學院內的人這麼喜歡講八卦,有稅局職員找徐亞松的事,都可能會傳開去了。這可能會打草驚蛇,她按按電話,確定剛才撥電有加 133 ,查不到源頭。
另一項要查的是,徐亞松在三時三十分出外,至被殺前後八九時,到底是在做甚麼,去了那裡。這個調查可能會相當困難,他一個人這樣秘密查下去很不方便,她想打電話找好友幫忙。
「喂,是秋玲嗎?」電話另一方的淑林答道。
「是啊,已有點眉目了...」秋玲說到一半就被打斷。
「我正想找你,發生了緊急的情況。」
「甚麼事?」
「殮房剛剛打電話來,說阻不了家屬取走屍體。」
「甚麼?」秋玲語帶失望。
「是的。本來殮房是可以蒙混過關的。但是一兩個小時後,徐亞松的太太再回來,還帶著幾個律師,質問殮房的主管以甚麼理由扣押徐亞松的屍體,要看扣押屍體的批文甚麼的。那主管怕會有責任,就讓徐太太拿走屍體。」
解剖一事似乎要泡湯了。
「對不起。」陳秋玲還是第一次聽到黃淑林道歉。
「沒關係,不是你錯。」
陳秋玲再回想情況,覺得有古怪。徐家不是一貧如洗,靠借貸渡日的嗎?何以徐太太可以請得起幾個律師陪同到殮房取屍?時間上亦有古怪,一切發生在她致電去衛生學院扮追稅之後。
「那個徐太太也很古怪。明明原本是取走屍體到殯儀館辦法事的,殯儀館陳設都完成了。律師陪同取屍,就沒有回過殯儀館....」淑林停了下來,陳秋玲聽到一些對答,是淑林和另外一個的談話。
「弊了!」電話傳來淑林驚訝的聲音。
「甚麼事。」
「下屬剛剛回報,原來徐太太及律師取屍後,黑箱車是直奔馬鞍山的私人火葬場,屍體已剛剛火化了。」
陳秋玲可以確定,解剖是不可能的了。不解剖,根本不知道皮下有沒有沁血,骨骼有沒有破損,皮膚有沒有燒焦等等狀況,更加不知道肺部和胃部積水數量。一般驗屍,是查不到這些的,這些資料可以進一步確定死者是真的自殺溺斃,還是被殺後投到海中。
徐太太要急急將屍體火化,連原來安排好的法事都取消,太可疑了。
「算了吧。」陳秋玲感到無比無奈。
「對了,妳找我有甚麼事。」淑林聲音仍有點羞愧。
「我想妳現在來長洲。」秋玲看看手錶,時間是早上十一時。